李默然 | 1927-2012
默然離去，世昌永存
王潤為紐約時報中文網撰稿 2012年11月13日
《甲午風雲》鄧世昌扮演者李默然去世，享年85歲。
李默然是一位戲劇表演藝術家和電影演員，他在80歲高齡的時候獲得了中國"十七屆白玉蘭戲劇藝術獎"的"終生成就獎"。2012年11月8日，李默然因心衰竭在北京的醫院逝世，享年85歲。他的兒子李龍吟確認了他去世的消息。
李默然一生共出演過六十多部話劇，七部電影，和幾十集電視劇。最知名的角色是在電影《甲午風雲》中扮演"鄧世昌" 。他也是在1980年代第一位拍商業廣告的文藝界名人，由此引發爭議。李默然一身正氣，聲如洪鐘，在生活中也富有舞台感，言行舉止都具有藝術家的正直、嚴謹與尊嚴。戲劇大師曹禺在世時曾這樣稱讚他："很少有人能像李默然那樣保持這樣永久的藝術青春。50多年來，他從未停止過藝術創作活動。從24歲時的庫烈聘，到33歲時的鄧世昌，從52歲時的李健，到59歲時的李爾，直到66歲時的賈澤，他走過了一條不間斷的持續探索的藝術道路，留下了一連串閃耀着生命靈光的人物形象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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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這些人物形象中，最被人稱道和難忘的，是李默然在1962年的電影《甲午風雲》中扮演的鄧世昌，至今人們還常稱他為"鄧大人"。這是李默然接拍的第一部電影。李默然總說，鄧世昌這個角色是他"撿來的"，因為當時導演林農讓他面試的時候，原本想讓他演李鴻章，讓演員金山演鄧世昌，但金山當時有其他工作，身體也不太好。當攝影師和導演第一次見到李默然時，攝影師王啟民就對導演說："你還找什麼鄧世昌？他就是鄧世昌！"結果李默然第一次拍電影，就演了這麼重要的一個角色。當時李默然滿臉都是青春痘，有人懷疑這樣的人能演鄧世昌嗎？但導演林農卻說："臉上沒疙瘩的人，不是英雄！"
確定李默然演鄧世昌後，誰演李鴻章又成了問題。李默然嚮導演推薦了同在遼寧人民藝術劇院工作、一直和李默然演對手戲的王秋穎。由李默然演的鄧世昌和由王秋穎扮演的李鴻章配合的相得宜彰，成就了電影《甲午風雲》的輝煌。1964年的電影"百花獎"，已經評出《甲午風雲》榮獲最佳故事片獎，李默然獲最佳男主角獎。但由於文化大革命的原因，那一屆百花獎被迫封錮，沒有對外公布獲獎名單。
南開大學文博系副教授郭長虹曾經透露過一個"段子"：1986年，在《甲午風雲》中扮演李鴻章的演員王秋穎患肝癌，最後時刻想見李默然。李默然趕到醫院，正在央求守在病房外面的醫生讓自己進去，就聽病房內一聲："誰在二堂喧嘩？"李默然推開眾人衝進病房，單腿跪地，低頭道："回大人，標下鄧世昌拜見中堂大人！"彌留之際的王秋穎拉住李默然的手，兩人淚流不止。
我在今年九月曾前往醫院探望李默然。 當時老爺子已患病，但因其精神矍鑠，思維清晰，講話依然如登台般底氣十足，所以一點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去世。
李默然原名李紹誠，1927年12月21日生於黑龍江省尚志縣一個回族家庭，兄弟姐妹8人，他最小。李默然7歲那年被傳染上了白喉，他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因此病身亡，他卻撿了一條命。因為家境貧寒，李默然十歲才上小學，只上了四年便不得不輟學，十幾歲便踏入社會謀生，做過小工，小販，郵差，雜役，還曾因倒賣煙捲而被日本警察一拳打落兩顆牙。
李默然自幼聰穎好學，尤喜文藝。在為家中生計奔波之餘，常跑到戲院"蹭戲"聽，並對演戲產生興趣。1945年，他參加牡丹江郵政業餘劇團，同年參加"青文劇社"，開始從事業餘演出。18歲，他首次登台，當時任哈爾濱話劇院演員劇團副團長王志超在一次採訪中回憶，李默然表演生涯的第一次話劇演出正是在這個郵政業餘劇團，當時一齣戲（劇名已不可考）剛好缺一個僕人的角色，導演就讓他按劇本要求試演了幾個動作：掃地、抹桌；主人上場後，李默然壓低聲音，做沙啞蒼老狀："老爺，您回來了。"
1947年10月，李默然考入哈爾濱文藝家協會文工團，參加演出了話劇《俄羅斯問題》、歌劇《血淚仇》、大型歌舞劇《紀念碑》等，並因此結識了一生恩愛的妻子龍潮。同為黑龍江籍的龍潮當時是東北師範大學前身"偽滿州國國立女子高等師範學校"音樂系的畢業生，當時少有的高材女，也是文工團惹人注目的"團花"，龍潮當時擔任指揮工作，具有很高音樂素養。在愛情的激勵下，原本唱歌跑調的李默然經過一番苦練，最終達到龍潮要求的"不跑調"，在事業上更進一步同時，也擄獲了姑娘的芳心。1950年，二人正式結為連理，後來育有一女兩子。李默然和妻子龍潮一生恩愛幸福，兩個兒子李龍吟、李龍躍的名字第二字，女兒李白蘇的小名"小龍"，用的都是母親龍潮的姓。
不過當年在文工團雖然讓李默然收穫了一生的愛情，但也讓他遇到生命中最窘的事情。一次讀報紙時，他把"效率"的"率"錯讀成了"shuai"，遭到同事取笑。這件事對李默然打擊很大，但也激勵了他，他因此一頭扎進圖書館，博覽群書，從1947年到1953年，從未間斷。
1954年，遼寧人民藝術劇院成立，李默然從演員逐漸升任副院長、院長。後來又任遼寧省戲劇家協會主席、遼寧省文聯主席、中國戲劇家協會主席。1986年，他被中國戲劇家協會授予"話劇表演藝術家"稱號和"話劇終身榮譽獎"；2007年，80歲的李默然因"德藝雙馨" 獲得"國家有突出貢獻話劇藝術家"榮譽稱號，以及第十七屆白玉蘭戲劇藝術獎"終生成就獎"。
李默然還曾拍攝過《兵臨城下》、《走在戰爭前面》、《檢察官》、《花園街五號》、《林海情》等電影，留下了一連串的經典銀幕形象，但他自己更願意被稱之為"話劇演員"。因為他自認為"在電影表演方面我只不過是個業餘演員，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了舞台話劇上面"。
李默然不僅一生出演了六十多部話劇，而且直到晚年都始終非常關心中國戲劇事業的發展。1995年全國小劇場戲劇調演，68歲的他參演了生平唯一一個小劇場劇目《夕照》，身體力行推動中國戲劇藝術的發展。2011年全國小劇場話劇展演在上海舉辦，他連續觀看十六台演出，並在小劇場發展論壇上對青年戲劇人給予關懷與鼓勵。2012年4月，李默然作為召集人，在瀋陽舉辦中國戲劇戲曲導演表演藝術體系論壇，邀請全國50多位戲劇戲曲導演、演員、理論家共同梳理總結中國戲劇戲曲體系發展歷程。同年六月，在北京人藝建院六十周年學術研討會上，李默然作為第一個發言嘉賓，對北京人藝的成績給予總結。
李默然曾在各種場合表示，反對話劇走向低俗，也反對評獎過濫；同時他也認為"話劇不能脫離時代"，他在2012年8月4日接受我的採訪時說："話劇能夠在中國生根發芽開花結果，有一個很大的特點，就是這個藝術樣式非常適合反映現實生活，反映當代群眾的需求和願望。現在回過頭看看中國話劇一百多年歷史，它的最大優長就是緊緊跟着時代進步，緊緊反映時代巨流，緊緊反映群眾百姓生活。我們要守住這些話劇在中國生根開花的本來特點啊！"李默然認為，話劇藝術的特點是關注時代、關注社會、關注群眾，所以中國話劇百年征途艱辛，有三點重要經驗值得繼承，那就是"與民族同心，與時代同步，與觀眾共同創作"。李默然的戲劇情結同樣影響着後代，其子李龍吟、其孫李唫也從事戲劇行業，或編或導，屢有舞台作品問世。
李默然一生中遭遇非議最大的，是他當年的"廣告事件"。1989年，李默然為了幫助低谷中的中國戲劇，為國家戲劇節募款，接拍了"三九胃泰"的廣告，同時向商家提出兩個條件：一是資助中國戲劇家協會20萬元舉辦中國戲劇節；二是必須加上一句台詞："製造假冒偽劣產品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，應該遭到全社會的譴責"。但令李默然沒想到的是，廣告播出後引起軒然大波，因為他以往塑造的都是正面英雄形象，觀眾無法接受他的廣告形象，紛紛斥責他拍廣告的行為 。受到強烈衝擊的李默然因此發誓再也不拍商業廣告。就這樣，他是內地第一個做廣告的文藝界名人，一生中也只拍了這唯一一個廣告。
而人們最終記住的，還是威風凜然的"鄧大人"，記住他在"致遠號"上那句命令："開足馬力，撞沉吉野！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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